活着的意义就是寻找活着的意义

从三年前开始，我陆续问过很多人“你为什么不去死？”，有时还要加一个修饰词，变成“现在去死”。

我并不是要逼谁去死，相反，真实的问题其实是“你活着的理由是什么？”

私以为两个问题所表达的含义大概没有区别，而“为什么不去死”这个问题显然比“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要有张力许多。猝不及防间，我大抵能获得更有意思的答案。

我收集到了以下数种答案，但我都不太满意。

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在等着我啊。
——但，世界上同样有很多痛苦在等着你，不是吗？

如果死掉的话，家人会痛苦的吧。
——但，如果活着对于你已经是一种折磨，那么如果家人真正爱你的话应该会允许你解脱吧。

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经历呢。
——但，经历的多少与否又有什么意义呢？最终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仅仅是满足好奇心和求知欲吗？

我要证明我存在过/我要留名青史。
——但，给谁看呢？你死后的墓前川流不息的凭吊人群，和你也完全无关了吧？他们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才来凭吊的罢了。

我要有一个孩子，然后把他/她养大。
——完全理解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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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看起来像一个悲观主义者，我也的确在今年上半年两次试图自杀。这之后我问这个问题问得愈加频繁了，因为常识告诉我自杀似乎是不好的、不应该的，但我却没有找到任何逻辑上说得通的理由；为了使得我不再做出试图自杀这种常识来看不太好的事情，我必须从逻辑上说服自己。

直到昨天在去食堂吃晚饭的路上遇到了阿冯。在通过吃饭、唠嗑、抬杠、看动漫、打昆特牌等方式消耗掉八个多小时后，话题终于偏到了这个对我来说很经典的问题上。但对话，从一开始就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我：“你现在为什么不去死？”
冯[思考]：“可以，但没必要。”
我[楞]：“那我现在请你去死可以吗？”
冯：“你让我去死我就去死，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我[意识到自己中了套]：“那是否能详细阐述‘可以’‘没必要’是为什么？”
冯：“因为你总有一天是要死的。所以早死晚死没有什么区别，今天去死当然也可以啦。”

Fine.
我知道这学期阿冯选了一节哲学导论的课，但刚刚和她就其他问题抬杠抬了两个小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她竟是这么难缠。她的每一句话都让人疑惑“这算是答案吗？”但却一时找不到明显的漏洞。但与此同时，我意识到了对话已然偏离了我的初衷：我想要找一个让自己不去死的理由，但你却告诉我去死也没什么？于是我果断打断了对话。

我：“或者说，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冯：“活着的意义就是去死啊。”
我[满头问号]：“为什么？”
冯：“因为活着的必然结局就是死亡。”
我[楞]：“恕我不能认同。一件事情的结局和一件事情的意义两者并不一定等价…”

记忆在这里中断了，坦诚说。但总之，我们一定是进行了一段凌乱得像是被龙卷风袭击过的出版社一样的对话。我应该是袒露了我问这一问题的动机，也就是这篇文章的前半部分。于是她作出了如下的追问：

冯：“如果活着有意义会发生什么？”
我：“那就去实现活着的目的啊。无论是照顾家人也好，体验快乐也罢…”
冯：“那如果没能实现活着的意义就死了会怎样？”
我：“那只能抱憾而终了。极端一点，所谓死不瞑目。”
冯：“那如果实现了活着的意义是不是就可以去死了？”
我：“是的。比如《丰饶之海》的作者在交稿后就自杀了。[注]”

在这之后大抵又有一段冗长、混乱、而激烈的对话。最终，

冯[似乎是做出了妥协的样子]：“…或者你可以说，活着的意义就是寻找活着的意义。”
我[脑海中快速转了十八道弯]：“…牛逼。没毛病。服了。”

阿冯似乎还想做进一步解释，但我没有听，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将我们的对话翻译成人话，大抵是这样的：

• [前提1]如果活着的意义存在，并且没能实现活着的意义那就死了的话，是令人遗憾的。
• [前提2]虽然我暂时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但我同样无法证明活着是没有意义的。因此，我目前必须承认“活着可能有意义。”
• [结论]倘若我此时自杀的话，我有可能会“在没有实现活着的意义的时候就死了”，这是令人遗憾的，所以我现在不能自杀。
• [引申]考虑到人的生命有限，为了给实现的人生意义留下充足的时间，我现在应当努力寻找活着的意义。这，就是我现在的人生意义。

多么优美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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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虽然《丰饶之海》的交稿和三岛由纪夫的自杀时间很接近，但根据维基百科的说法，三岛由纪夫的自杀另有其因，文中的说法并不准确。具体信息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查阅。

另附彩蛋：在过去几年的调查中，大多数青少年的回答是“想要体验世界”，而大部分中老年的回答是“所爱、所依赖的人”。如果你一开始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两者之一，那么可以藉此调侃自己的心理年龄。